作者:
姜浩, 中国传媒大学教师,博士,从事创新教学及数据理论研究。
台湾的设计思维传播者制作了一部着名的纪录片,名字叫《设计与思考》。影片一开始,就连续剪辑了几个表现“占领华尔街”运动的镜头,画面中群情激昂,人山人海的游行队伍叫嚷着我们是99%、华尔街资本家可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之类的口号。
略微了解设计思维的人对此可能会感到困惑——这都哪跟哪啊?设计思维不是一套践行创新、激发人的创造力的方法体系吗?怎么扯到那些散发浓重民粹气味的社会议题上了? 这是不是街头运动上瘾的台湾公知往片子里塞的私货?
更熟悉一些创新理论的人知道,设计思维的使命在于直面我们工作和生活中的各种冲突和对立,在快速变动的情境中解决各类复杂的问题。纪录片开头的这组镜头,真切地反映了原本以科技与商业为两大支柱的现代社会面临的严峻挑战——毫无疑问,我们应该把回应以这些街头抗议者为代表的更广泛人群的诉求,作为设计思维的长远目标。
你有理,那又如何?
今天,几乎每个人都在享受高度发达的商业和日新月异的科技给我们生活带来的巨大改善,商业渗透和科技普及导致的社会进步是客观的事实,但是,对现代化的抱怨甚至声情并茂的控诉却不绝于耳,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商业领域里顶尖的跨国企业和着名商品总是成为众矢之的——无论是肯德基、麦当劳,还是牛仔裤、罐头食品,都经常遭到社会舆论的围剿。一旦某个东西因为如此之好,为最广大的用户所需要,就一定会被大量复制推向世界的各个角落,全球一体的自由市场迅速让其变得廉价且无孔不入,随着民众逐渐对其司空见惯,一些消极情绪就开始滋生,负面的个案也会被夸大其词,原来的名优商品、成功企业被渲染成商业的毒瘤。
科技应用带来的巨大效益也很容易被大众遗忘,紧随成果推广而来的,常常是对那些技术创新的妖魔化。稍远的有化肥、农药、塑料袋、电池,更近的是转基因、无线基站和WiFi辐射等等。在微博上,在微信朋友圈里,耸动的文章标题常能鼓动起认识了点字的人们歇斯底里的情绪,迎合庸众心理的幼稚的阴谋论一直有广泛的市场。
一颗颗煽情炸弹被媒体投向人群,一个个公知奋起振臂高呼,由缺心眼的大多数组成的社会不时陷入同情心爆棚的癫狂状态,清醒理智的发言总是被情绪、情感的动人宣泄所淹没,很少人能跳出这个烂泥滩,理性的发声者也很难跟热血上头、激情四溢的公众讲清复杂的道理。
面对这种正在急速膨胀的矛盾冲突,Design Thinking的核心思想也许能给我们一些启发。设计思维开宗明义,在商业和科技这二者之外,提出把关照人文诉求也作为我们的创新理念之一。通过将人文、商业、科技这三个核心理念置于同等重要的位置,把它们融合在一起处理艰巨的问题和挑战,设计思维也许能为我们开启爱与和平的创新新思路。
洒向Loser都是爱
如果你自诩是头脑冷静、特立独行的精英人士,在跟乌合之众说理说不通的情况下,如何去关照他们的社会心理诉求呢?今年奥斯卡的热门电影《大空头》给我们作了一个很好的示范。
这部作品完全迎合了对金融危机还心有余悸的普罗大众的情感需求。影片把贪婪、愚蠢和邪恶的华尔街银行资本家设定为众矢之的,拿他们作为情绪宣泄的出口。但现实中更大的罪魁祸首——美国政府却仅仅在影片里被轻描淡写地提及,更不用说作为危机爆发导火索的、真正负责大宗次贷的美国准国企“房利美”和“房地美”了——这些曾把我们耳朵快磨出茧子来的名字,在电影里就像压根不存在一样。创作者用艳俗明星和餐厅厨子面对镜头讲解的形式化的段落,生动的诠释了原来看上去高深莫测的金融衍生品,让一知半解的观众们仅仅花费一张电影票的代价,就自以为掌握了现代经济学的精髓,看透了金融体系运作的肮脏内幕。
但吊诡的是,影片里的正面形象恰恰也是金融资本家——对冲基金的拥有者和管理者,他们是如假包换的资本家中的资本家,是电影片名《大空头》所指代的正宗对象。当然,这些资本家还是有情怀的。他们远见卓识洞烛先机,他们踏破铁鞋调查访谈,他们承担重压坚定不移,他们一边利用对手盘华尔街银行家的贪婪愚蠢大发横财,一边对金融泡沫破灭的悲观前景深感忧虑,他们为即将在危机中失业和失去住房的底层人民操碎了一颗颗圣母心,他们反复纠结于到底要不要赚这些昧心钱,并在决定性的交易时限到来之前的最后一刻,按下了交易的按钮,让巨额的钞票滚滚流入自己的账户——好莱坞经典的“最后一分钟的营救”被创造性地用在了这样的地方,而且在影片里被很不要脸地用了两次,让人不得不佩服创作者的高明手法。
更有意思的是,影片中还穿插了一个所谓房贷受害者的所谓典型案例:对冲基金的调查人员走访到一处次贷住宅,一头雾水的租户问调查者“你找我房东的狗干嘛?”原来通过骗取次贷购房的房主是用狗名贷的款,并且长期拖欠月供,这与诚实守信每月按时全额付房租的租户形成了鲜明对比。影片结尾处,憨厚朴实的租户一家沮丧地搬家走人,显然银行收回了房主断供的住宅,接着镜头扫过一片空地上搭建的无家可归者五颜六色的帐篷,用蒙太奇暗示了这家人的悲惨结局,很好地响应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受害者悲情。当然,如果你接受过设计思维“综合”环节的正确训练,你会立刻发现这里面的Tension——即不一致、不合常理之处:这怎么可能?对于有能力按时全额付房租的租户来说,现在难道不是他自己购房的最佳抄底机会吗?遍地都是银行、法庭拍卖的廉价住宅,无数便宜的好房子可供随意选择。而如果这一家子真要搬家,难道不是搬往可以用同样租金租到的、更豪华的住宅去吗?
升维——以爱与和平的名义
换到更高的维度上看这部广受好评的作品,我们还要佩服影片投资人的高明手腕,感叹这些幕后的资本家在大电影生产的科技应用与商业运作之外,对影片内外人文要素的精准拿捏。
作为一部典型的好莱坞出品的影片,制片方迎合大众情绪、操弄大众情感丝毫不露痕迹——我们大多数人是无辜受害人,所有错误都是那少数精英、资本家的错,要对他们加强监管,要对他们严厉打击——如果早上映几年,占领华尔街的愤怒人群恨不得能把这部电影当自己的宣传片供起来。电影里,华尔街银行最终被政府用纳税人的钱救助,对冲基金资本家则收益翻番;电影外,花钱买票进场的广大观众对资本家的怨恨得到了发泄,影片的投资者则从电影票房赚了个盆满钵满。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结局啊!想想看,同样是表现次贷危机的后果,《拉瑞克劳》这样主张个人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承担自己错误后果的影片,为啥就从来就不受观众们待见呢?
总而言之,高维生物面对低维生物的时候,充分体谅其情绪情感方面的人文需要,表现出足够的宽容和采取灵活的回应是一种美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