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可越, 中国传媒大学教师,博士,从事创新教学及艺术研究。
何为“共情”?
站在坑外,对坑底的人喊话:不要紧,让我们共度时艰!——这是同情(Sympathy)。而假定自己在坑底,体验对方的困境与情感,给出建设性提议——这是共情(Empathy)。
共情(或“共感”、“同理心”),是把人当人,让“自己”进入“他人角色”,并设身处地思考、处理复杂问题。
在生活中,所谓“相爱相杀”实乃以爱之名,质疑他人情感、处境的正当性,是"反共情”的行为。而换位思考,超越“我与它”的关系,建立“我与你”的关系,需要对人性有更深刻的理解与宽容。
在创新领域,“共情”是理解用户、与用户建立连接的手段,也是回到真实世界的工具与方法。
共情与同情
具体的人,不是数字
共情的前提是“把人当成人”。将对方当做“有情之人”,不是统计数字,或作为对象的“物”。
“人不是数字”——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并不简单。尤其在数据化时代,个体生命都转化为统计数据。
“没有人不被牵挂”
在澳洲交通广告中,主持人问男士:“过去一年中294人死于车祸,你觉得可以接受的数字是多少?”男士回答:“70人吧。”此时,从远处走来一些人。男人发现,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他的声音变得哽咽。主持人再问同样的问题,他回答:“零!” 影片提出的口号是:“没有人不被牵挂”(There’s no one someone won’t miss)——这意味着:统计数字不会让人牵挂,而具体的人则令人牵挂。
澳洲交通安全广告,重点是具体的人
在柏林犹太人大屠杀纪念馆,不仅展示遇难者的家庭聚会照片,还陈列孩子们生前绘制的图画,玩过的玩具等私人物品。观众由此触碰到遇难者——作为个体生命的独特历史。当我们构想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抽象的数字,情感与感知的结果会完全不同。
共情的另一个前提是“将心比心”。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一想问题。自己都不愿做的,加之别人身上,一定是不对的。更进一步,即便是自己喜欢的,加之于人,也不见得明智。总之,警惕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意见强加于对方。
共情,不是消费或枷锁
共情,不是同情。
在媒体时代,上一秒,温情脉脉的商业广告令观众心痛、流泪;下一秒,小品、小品则令我们笑破肚皮。
媒体化的世界,让同情变得虚假,让共情变得更难
过载的媒体持续传播各种光怪陆离的现象,所有观众迅速进入他人情感世界。与此同时,由于过度依赖于影像经验,公众的感情也被训练得非常短暂且不真实。当我们的目光,从屏幕转向生活本身,也如同在看电影一般,隔着保护层。我们学会了同情悲惨现象,但也学会了快速忽视以及无动于衷。“同情”被过度“使用”,如此演化为一种叙事风格。
共情,不是控制。
共情不是因爱之名的情感干预。有的父母宣布:“孩子,你不懂,你会后悔的!”、“我真正为你好”!泛滥的感情,夸大了“情”的重要性。“越俎代庖”实质上是无视对方真实需求与意愿,仿佛对方(孩子)不是真实的存在,将对方(孩子)当做实现自我欲望的观念载体。
“他人就是地狱”:他人目光左右我的自由意志?
共情的反义词,是“情感的工具化”。第一种情,是消费;另一种情,是枷锁。
马丁·布伯在《我与你》中提出,世界上的关系分两种:我与你,我与它。
用布伯的论点延伸来谈共情,意味着:要建立直接面对的关系(我与你),而不是谈论或利用的关系(我与它)。
人本心理学中的共情
“当一个人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表露给你时,只要察觉你有一点点误解、拒绝或评判等,他都会关闭心灵窗口”。罗杰斯(Carl Ransom Rogers)指出:人与人之间的理解是很难的,面对陌生人,你很难袒露内心的真实。信任建立的基础是真正的尊重。
倾听-揭示-理解
20世纪五十年代,罗杰斯倡导的人本主义心理疗法,将共情(empathic)视为与他人(咨询者)共处的特殊方式。罗杰斯提出,用引导性语言强化对方的自我理解,共情典型句式是:“我理解的是你……,是这样么?”例如:
“听起来你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有家有太太有孩子,但在你的内心深处仍然会觉得有些孤独,是这样么?”(而不是:“你虽然已经有太太,但今天你看起来是单身!”——主观化的判断而非情感化的接近)
罗杰斯对共情的解释是:“体会来访者的内心世界,有如自己的内心世界一般,可是却永远不能失掉‘有如’这个特质就是同感”。因此,罗杰斯所强调的共情(同感)具有双重特质:拉近距离,充分理解对方的内在,并传递有意义的信息。同时保持审视状态,注意提炼事实。
设计中的共情:先到坑里去
在设计思维的“共情”环节,第一“共情境”:创新者进入用户场景,体验及使用,情境化思考用户问题。第二“共情绪”,进入用户旅程之中,形成“面对面”——感情上的关联,而不是概念化设想。
情绪、情境:每个人都是个小世界
首先,在以人为中心的设计中,情绪、情感往往比问题本身重要。例如,焦急等车的乘客,首要面对的不是公交车的速度问题,而是对时间的期待。不熟练的家庭主妇,参照菜谱,手忙脚乱,她的首要关切不是口味问题,而是个人形象。小孩钻进塑料袋玩耍,洞穴一般的包裹式结构,让孩子们脑洞大开,欲罢不能。
设想是远远不够的,设计者需要进入用户的情感内部,站在相同的位置上对话。在研究中,设计者不要声称:我懂,“我理解”。面对病人,轻易表现出理解的姿态,不会带来安慰的效果。设身处地想一下:哪怕头疼,牙疼,都会让我们心绪不宁,就更别说患上了大病。
其次,共情的起点是不质疑,设计者首先需要接受不可思议的用户情感和行为。
例如,拜访商场的品牌体验中心,用户的首要动机也许不是去了解品牌内涵,而是休息日带孩子消磨时间,或者酷暑时节蹭空调。学校老师们到外地接受培训,首要动机也许并不是提高自我修养,而是出去换换环境,认识新朋友。
这些观察结果看起来并不“理想”,有的甚至匪夷所思。但当我们强调“设计思维回到真实的世界”,就意味着真正面对用户和情境,放弃预先期待。
对设计思维来说,共情不仅是观看、倾听与接受,还要配合后续的规划行为——观察与洞察,永远为改变服务。
越来越多基于共情的商业模式创新
真共情:我与你
情,往往是复杂问题中的核心。世间所有的情,都因果相连,涌动着欲望与期待。共情的意义在于:放下别人的同时也放下自己。只有在平等的位置上,才能够认识另一个与我们相似的、脆弱的存在。
布伯指出:“凡真实的人生皆是相遇。”“你必须自己开始,用你的全部存在去同世界相会。”
“相遇”二字,意味深长。这是人生的道路,全面的修养,也是终极的共情。
我相信,共情是最基本的文明品质